Survival Day 02

韦恩大宅是个与布鲁德海文格格不入的地方。她矗立在极光山区偏僻的临海峭壁上,据说是某个衷情巴洛克风格富豪的弃置产业,远在大灾难前就已空置了数十年,直到八年前布鲁斯·韦恩将这座无人问津的废宅全额买下。

迪克在迈入大门前就已经把围巾从脖子上扯来挂在手上,没有选择从暗道回到地下室——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决定用什么方式告诉提姆他们被BPD毫不留情地踢了屁股,他的弟弟从事件发生后就没再合过眼。

这当然不公平,鉴于他们的身份,从没什么公平可言,迪克在一路上都试图说服自己永远能接受这个。他没有对戈登表现得苛责是因为他清楚两方的立场保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至少目前绝不应该由他主动打破。

不过当迪克看到养父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时,他知道有些事无需他来开口了:“晚上好,布鲁斯,见到你真不错。”

布鲁斯·韦恩从书本里抬头,沉默地盯着迪克迫不及待地脱下风衣,舒展自己背脊上长长的骨节,在安静的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喀喀声,像是某种正在蓬勃生长的竹节植物。

“提姆还在下面吗?”

“我让他去休息了。”布鲁斯开口道。

“明智的决定,布鲁斯。我刚刚还在计划怎么说服他,他有时候可真够固执的。”迪克轻松地说着话,好像一切完全正常。

但布鲁斯很快陈述道:“你抽烟了。”

“呃,好吧……是这样。”迪克看了眼被他随手扔在茶几上的烟盒,包装已经撕开过了:“抱歉。”

迪克没有烟瘾,他的烟是特质的,其中包含一些成分能够快速安抚他的情绪。意外的是布鲁斯没有责怪他:“不用道歉,迪克,这不是你的责任……至少这次不是。”

“所以……你知道了?”房间里冒出一些噪音,像是指甲正在刮擦木质的地板。

“噢,你当然知道了,我还在奇怪怎么你会突然闲到在家看书——”没等养父回答迪克就自顾自接下去说:“然后你什么都没做?你确认这是正确的方案?”

布鲁斯·韦恩阖上手里的书,钢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迪克:“这次的案件十分特殊并涉及到太多环节,不仅是BPD,政府相关部门也迅速介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一味试图掩盖——他们需要一定的掌控权,我认为这是必须的。”

“嗯哼,这意味当他们犯下所有可能会犯的愚蠢错误时,我们只能眼睁睁地在一边看着,那可真是太棒了。”迪克干巴巴地说:“我以为你的控制欲不仅仅用在家里。”

“来说说你今天的发现。”布鲁斯完全无视了养子的控诉:“我想你应该有所收获。”

侦探撇撇嘴取下金属颈环:“我追查到了他们订购游行彩带的仓库,就和我推论的一样,他们是在验货时候做的手脚。虽然很淡但那个仓库里还残留着一些辐射读数,时间是游行前两天的下午四点左右。”

“嗯,继续。”

“不出所料,那段时间的仓库监控十分‘恰好’坏了。不过根据当值保管员的口述,大概可以判断出那几人的人种和穿着,再比对那段时间的附近监控录像筛选精确到个人应该不难——至少对于提宝来说并不困难。”迪克随口把线索清晰地整理汇报:“虽然我猜那些家伙也不过是替死鬼,但只要有放射性物质交接,在五个半衰期内我们依然能够找到痕迹。或者……直接逼供也可以试试。”

身后完全没有动静,迪克疑惑地回头,看到布鲁斯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干嘛?”他嘀咕道:“我可不是故意要刷的你的卡的——调——查——必——须——开——销,你懂的,别那么小气。”

布鲁斯挑眉:“十分钟后,洗手吃饭。”

不仅是这次的游行案件,连前两次的变异者袭击案也一同被BPD回收了调查委托。迪克猜到这三起案子有微妙的联系,但布鲁斯显然和阿曼达·沃勒有过一场或几场亲切的会谈并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个女人是政府用来管理“特殊类型犯罪”的看门犬,“变异者”同样被纳入她的权限之内,也是BPD詹姆斯·戈登的直属上级。沃勒对于隐藏于人类社会的变异者相当痛恨,认为他们每一个都属于“高危因素”,是随时都会引爆的不定时炸弹。她始终主张将每一个变异者从人群中找出来单独管控监视,而不是放任他们作为普通人生活。

但布鲁斯·韦恩在这一点上从未退让,而所幸他足够强势,各种意义上也足够有资本——迪克敢说这世界上没人比布鲁斯更了解变异者了。所以幸存日血案后,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有空闲到无所事事的一天。

“提宝,你找我?——嘿,说真的你怎么还泡在这儿,趁着难得休假出去走走怎么样?你可不能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提姆·德雷克蜷在地下室松软的靠背椅上,回头朝他翻了个白眼,迪克很开心地看到他双眼下的黑眼圈淡了很多:“事实上我比你忙太多了,迪克。我手里有一大堆韦恩集团的报表要处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只能同时擅长一件事的。”

“好吧,”迪克耸耸肩:“虽然听上去你并不是在夸我,但我原谅你了,我就是那么大度。”

“拿上这个,然后快点离开。”

他的弟弟朝他扔来一个纸团,迪克精确地接住展开,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

“这是什么?”

“在你被无聊逼疯之前给你找点活干,探长,”提姆狡黠地笑了,端起一旁的咖啡:“之前你对幸存日游行监控里的某个男人不是很有兴趣吗?我找到他了。”

“提宝?”迪克惊喜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做到的?!”

提姆·德雷克轻松道:“这并不难。虽然他的脸在监控里很模糊,但是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那天目击者拍摄的私人录像——是的,那些理论上确实都被删除了,但我总有我的渠道。”

迪克脸上露出纯粹而雀跃的神色,双眼奕奕发亮,像是提前拆到期待已久的圣诞礼物,这种神态提姆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某种程度上……这是他认识的迪克·格雷森,但他同时也默默为那位被盯上的伙计告解了三秒。

“还有,不得不说——”提姆承认道:“你的直觉或许是对的。我没有在BPD的系统里查到他的身份档案,也没有任何就医和社保记录。我识别了一些监控——所以只能确定他常待的地方,名字和其他情报都是未知——我们都明白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迪克的笑容拉大了,他看上去很想上前给弟弟一个拥抱,但被提姆及时用眼神阻止了:“别担心,我可以去莱斯利那里碰碰运气。”

“你就那么肯定?他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偷渡客,这种人在布鲁德海文一抓一大把——我们依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彩带对他失效了。”

提姆盯着迪克身后不停晃动的细长影子,噢,天,韦恩家兄长的心情可真的好极了,他暗暗给自己写下备忘录,最近最好离迪克远一些,即便这是他自找的。

“是,或许,或许。在调查得出结果前我不会轻易下定论的。”迪克走前还是无视抗议揉了揉提姆头发:“记得按时休息。”

“别惹事——算我拜托你。”提姆最后说。

迪克回了他一个飞吻:“别告诉布鲁斯!”

杰森今天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就好像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上次出现类似感觉还是在幸存日游行那天。出于各种原因,他并不喜欢人群扎堆的地方,那偶尔让他感到窒息和不适,仿佛自己是一颗被摆错格盘的棋子。但他有个十分热衷于一切群体活动的同事,好吧,或许也能算得上朋友,总之罗伊·哈珀简直称得上杰森人生中的噩梦。

他在三年前从老盖伦那里接手安东尼奥街上这家小小的修理工坊,跑了两个月的医院送走了他,III期胰腺癌几乎没让老头来得及感受太多痛苦,而那时杰森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搭得上手的人。但杰森没有身份,这很糟糕,意味着他无法真正在这个地方得到哪怕一个小小的位置,直到他独自生活……或许说独自挣扎更准确,维持这种状态半年后的某天,对面酒吧的科莉带了个酒鬼过来。

“抱歉,杰森,他喝得实在是太醉了。”科莉单手把那个红头发男人甩到工具墙前的破沙发上:“酒吧打烊他就睡在门外,开门时继续进来喝——已经三天了。我就没见过他清醒的样子。”

杰森抱着手臂盯着烂醉的男人,他正在毫不客气地呼呼大睡,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稍微凑近一些,浓重的酒气混合着店里的机油味就直冲鼻腔:“所以?”

“能帮我稍微照顾他一下吗?我的公寓里都是女孩儿,我只能拜托你了。”科莉留了一张纸币在桌上:“等他醒酒后告诉他去解决问题,别再过来了,好吗?”

“如果只有一晚上的话——”

杰森很快就因为他突发的善心后悔了。

“我叫罗伊,罗伊·哈珀。”清醒的男人有着和他头发颜色一样傻瓜透顶的笑容:“谢谢你收留我,伙计。”

“免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杰森把洗干净的外套和裤子扔到他身上:“如果你一定要走个程序,请去对面酒吧找科莉道谢,对她发誓再也不酗酒然后从这里滚开。”

“科莉,哦,科莉,是酒吧那个火辣的橙发女孩吗!她可真是太好了……对吧?”罗伊看上去和杰森差不多年纪,大概率是个普通人,昨晚杰森刚刚把他剥光过一次。鉴于他眼里蹦出对女侍应生超规格的热情,杰森想过自己该不该警告他一下,或者干脆把他扔出安东尼奥街。

“是的,但这不是你试图继续骚扰她的理由。”杰森最后只是说:“你如果做了多余的事——我不介意穿过马路来揍你。”

结果罗伊没再接着喝酒,也没让杰森千辛万苦地去揍他,但他晚上的时候又回到修理店来了。

“嘿,杰森,科莉告诉我你叫杰森是吧?——呃,我是说,我暂时没有去处。”罗伊·哈珀用一种非常诚挚,可十分让人火大的语气说:“你能给个我让我睡觉的地方吗?”

“……”

“听着!先别立刻拒绝我,杰森,我不会白住的——我能在这儿干活,我熟悉所有机械,你的店会欢迎我的。”

事后杰森发现至少罗伊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他甚至过分谦虚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红发混蛋对机械不仅仅是熟悉而已,说天才也绝不为过,即使他相对于修理物品更擅长制造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罗伊喜欢用那些来搞些破坏和讨好科莉。

罗伊·哈珀的出现同时意外解决了杰森的燃眉之急,他在老盖伦的修理店铺因持有者死亡而被法院收缴或关门大吉前保有了它。当时杰森快走投无路了,他不知道相信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是否是明智的选择,如果他错了,他将彻底一无所有。

但罗伊的眼睛总是洋溢着奇妙的情绪,他虽然聒噪得过分,生活习惯很糟,从没完全成功戒掉酒精,偶尔会制造点爆炸,对过去绝口不提,可他在知道一些杰森的与众不同的小秘密后完全接纳了他,就像接过门口的外卖披萨一样自然。

除了他不顾当事人的抗议开始把杰森喊成“杰鸟”。

结果后来那个喝到吐杰森一身的红发怪胎成了这家店铺的挂名法人,不断制造麻烦的员工,杰森最大的头痛来源,破沙发的夜间占有者,再过了几个月,他又搬去了科莉新租的小公寓,但仍时不时会在半夜痛哭流涕地跑来求杰森收留。

杰森对幸存日没什么概念,但罗伊年年都参加那个愚蠢的游行,进入秋天后店门口有一个月都会飘着彩云旗。今年他居然说服了科莉陪他一起——如果杰森能提前预见会碰到的事儿,他宁愿让罗伊把店里再炸个十次也不会选择出门。

当时他在人群的欢呼里快泡发了,大脑给了他缺氧的警告。罗伊和科莉离开了游行队伍,因为科莉看中了商店里的一双靴子,他不知道有多久,可能十分钟,可能有两小时。然后就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杰森茫然地循声抬头,可他除了满眼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纸屑外看不到任何东西,有某一个节点他以为自己已经瞎掉了。

杰森忘不了那瞬间内心升腾起的烦躁,就像有一只啮齿动物在他的胸腔里一刻不停地啃咬着所有的血管,血流完全异常了,那些液体狂啸着冲向他的背部,仿佛那里有个出口——被阻挡后又被迫退回,继而又迅速地重复整个过程,导致他从脊柱到指尖都开始涨得发烫。

就在他第三百二十六次地咒骂罗伊·哈珀时,周围的欢呼声和引擎声变成了惊恐的尖叫,杰森视野里闪烁的彩屑被红色所取代,他看到了被揉烂又高高抛起的人体,一对不属于人类的锋利爪甲,以及血液,血液和无穷无尽的血液。

两个女孩在人群的推搡下摔在杰森脚边,他在看清她们脸上绝望的泪痕后意外冷静了下来,有个声音温柔地告诉杰森他得保护这些,于是杰森将她们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护在手臂之下,忍受那只啮齿动物的肆虐直到人流平息。

最后他在警察出现前离开了。

事情过去近八天,影响却远不止此。罗伊哀怨地受着老板更糟的脾气,而杰森自己则一整周都在做一个很残破的梦,但总是在醒来那刻忘得精光,他试图转瞬即逝地抓住些什么,一切却永远终止于爆炸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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