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火】春天裡04 ❨完❩

04.暮春

  五月的八王子市已經十分溫暖,但火神還是不敢開窗。以前在這季節裡,他會把家中四面八方的大面窗都打開,讓和煦微風吹過屋裡,迎接夏季的來臨。

  他的心裡再次充滿對生活的期待。對於夏天,他們的許多計畫。關於旅行,關於小島,關於海邊。關於青峰那晚對他說的話,像是另一個夢境。每次回想,他都清楚感到心中滿溢柔情,彷彿那是種液體。它從未消失。當他躺在青峰身邊,與他一起坐在餐桌旁、沙發上、車子裡,當他們交談,或是從後抱住青峰微涼的身軀,火神能感覺到它在體內流動著。

  他發現能說出來的那麼少。有時在床上,當青峰進到自己身體裡,火神忍不住喃喃說著喜歡你,喜歡青峰,輕輕撫摸著他的肩膀或胸膛。但那還不夠。因為人們也會說喜歡一雙鞋子、一首歌、一個球星。偶爾青峰會停下動作問他是不是疼、為什麼哭。火神被問得窘迫,甚至沒察覺自己在哭。也許青峰不信,他懂事後幾乎沒哭過,連視神經剛萎縮時也沒哭,這十年都沒有(至少清醒時沒有)。青峰現在肯定覺得他是愛哭鬼,講話總是小心翼翼,也不太開玩笑了。讓火神很懊惱。他想告訴他,自己不是難過才哭的。到底為什麼,火神也不清楚。

  青峰給他買來相冊,把為他拍的照片填進去。火神說:「有時候,你也可以入鏡嗎?」

  「你是說自拍啊?」

  想想那畫面,火神也覺得好笑。

  「可以請人幫你拍之類的?」

  「我不太喜歡被拍。」青峰說,「不過你想要的話。」

  「背影也可以。」火神說。

  還有那些名古屋市或其它親子遊歷的鄰市照片,火神說:「我還不知道你兒子長大是什麼樣。」

  「只有身高隨我,還有眼睛有點像。」

  「也跟你一樣不喜歡拍照嗎?」

  「不知道。」青峰說,「我沒問過他。」

  之前有一次在外面,青峰從皮夾找停車票卡時有張東西掉落地上。火神幫他撿起,能勉強看出那是張照片。

  「青峰,這拍的是什麼?」

  「是我兒子。」青峰接過後看了下,才收回皮夾。

  「我能看嗎?」

  「可以啊。」青峰說,「回家給你看。」

  他在工具下看到,青峰的小兒子坐在獨木舟的一端,對鏡頭這端露出孩子獨有的笑顏。背景是綠色湖水及沿岸垂下的枝葉。他穿著小版救生衣及卡其長褲,雙腳規矩地踩在方格中心,手裡握著大人的槳,因為拿不動,兩邊都靠在舟身上。頭髮剃得很短,臉挺白的,有股果敢的氣質,看上去不過五歲。火神能看出他臉上有(就算很些微)父親的神氣。問青峰,說他發育比較好,那會兒才剛三歲。

  「沒有現在的照片嗎?」

  「沒有。」青峰說,「這是最後一張。」

  「咦,為什麼?」

  「後來他們搬家了,就停止寄照片來了。」

  火神安靜一會兒才說:「至少你現在可以直接見到他了。」

  「是啊。」青峰說,從他的工具下拿起照片,又站在那看了片刻。

  就寢時,火神在床上抱著青峰,頭緊貼他的手臂。因為怕青峰冷,他們還是蓋著初春的被子。青峰摸著他後腦的頭髮。

  「怎麼啦?在想什麼?」

  「沒什麼。」火神說。

  「你在想我兒子?」

  火神把頭壓得更緊。

  「你想見他嗎?」青峰說,「我們下次可以一起出去。」

  「真的嗎?」

  「對。」

  「你先問他想不想好了。」

  「他從來不會說不想什麼。」

  「那,真的跟你不像。」

  「喂,你最沒資格說。」青峰說,「我是拒絕過你什麼啊?」

  火神搖搖頭,被青峰狠狠揉著後腦勺。

  「我還不夠疼你啊?」青峰說。

  「沒有,」火神趕緊說,「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

  青峰的手指穿入他頭髮。

  「那當然。我不是說會答應你媽媽嗎?你都跟我求婚了,還老是在床上那麼可愛纏著我。知道你都說些什麼夢話嗎?」

  火神吃了一驚,「我說什麼了?」

  「算了,怕你害羞。」

  「我到底說什麼?」

  等不到回答,火神抬頭往上看。

  「嗯……」青峰說,「你問過我『什麼時候結婚』。」

  火神啞口無言一會兒,才急著說:「那、還不是你說那些話害我做夢!」

  「什麼夢,說來聽聽。」

  火神也想不起具體的,太常夢到青峰,不知道哪個夢問出這種話。

  青峰繼續說:「你還常跟我說想要、想要,從剛交往就是。搞得我很傷腦筋,好像沒餵飽你。」

  從剛交往就是?

  火神只是望著他,半晌才記得把頭低下。

  「你也會說『青峰好大』、『喜歡青峰』,其實跟你醒時說的差不多啦。」

  「別說了。」火神說。他想跑了。

  「你還說過更厲害的呢。」青峰說,「所以不怪我把你弄醒。」

  在青峰花粉症發作前的春天,及那段「求婚」對話後,有三次睡著時被青峰摸醒。比平時粗暴地伸入衣服和褲子裡摸,有次下半身已經被剝光。但他總是看自己醒轉才開始真正「侵犯」他,包括手指。火神本來也在做春夢,立刻進入狀況,還怕被對方察覺異樣。感到青峰的性急,才驚醒不到半分鐘就被插入,有點疼,火神仍配合地盤住他的腰,把頭靠向青峰壓上來的胸膛。擊打內部深處地抽插,搖撼著整張床,有回還讓他興奮地連射兩次,最後在青峰懷裡抽搐。緩下來時對方仍沒拔出去,摸著自己的頭說:「疼嗎?」

  「有點疼。」他老實地邊喘邊說,手摸著痙攣的下腹。

  青峰往外退,手覆在他手上。火神縮緊身體,「不要。」

  青峰拿開他的手,幫他輕揉著腹部。

  「很疼嗎?我出來?」

  「不疼了,就這樣、待一下。」

  青峰親著他的臉,還堅挺的性器撐開淺處。

  「青峰、射了嗎?」他喃喃地說,被這突如其來的性愛搞懵了。

  「沒。」青峰舔著他眼角說,「還要嗎?」

  火神抱緊他,點點頭。

  「好乖。等等射在你肚子裡。」

  他轉動眼睛,覺得哪裡不對,很快被下一波溫柔抽送弄得低吟起來。

  「想起來了嗎?」青峰對出神回想的他說,「那就是你的夢話,『想要青峰射在肚子裡』。」

  火神瞪大眼睛,接著翻身坐起,急忙要從床上下去。他看不清楚又著急,絆著被子失去平衡,腿還在床上頭已經下去,腰上一緊,被青峰蠻力拖回去。

  「你急什麼!」青峰說,拍拍他的背,「我騙你的,你沒說那種夢話。」

  來不及了,他已經記起自己都夢些什麼鬼了!原來我一直會說出來的?他還在震驚中,回想過去幾年有沒有跟別人在一間屋裡過夜,或在列車上還是哪睡著過。如果那些話被誰聽見了……連對象是青峰他都感到要窒息,不想抬頭面對他。是,青峰是聽他講過很多痴話,但那都在兩人情熱時,夢話則是對方冷眼旁觀他一個人發情。

  火神盡量不動聲色想擺脫他的手臂,出去冷靜一下。青峰可能察覺他的企圖,把他緊鎖在懷裡,還用下巴抵著他頭髮摩擦。

  「沒事的,火神。」青峰說,「我也會做那種夢啊,剛好沒被你聽到而已。」

  火神沒說話。

  他本來以為青峰搬來和自己一起住,春夢就會停止。真人每晚都在身邊,怎麼還做夢呢?真實狀況是他獨身的那些年,也就特別欲求不滿時夢這些;自從與青峰真槍實彈做過愛,像被種下欲念的種子,夢境越演越烈,不論頻率或強度。啊,青峰會覺得我滿腦子都在想這種……火神對自己的大腦絕望。

  青峰一直摸著他背,說:「那你想去哪?」

  「去客廳……」

  「喂,不是!我是說跟我兒子出去你想去哪?」

  他只想去客廳!

  火神拚命思考著,用僅存的大腦餘額。「去……去……迪士尼?」

  那年紀的小孩肯定去到不想去了吧。火神才說出口就想著。

  青峰說:「好啊。不過,你的醫生說你可以玩刺激的遊樂設施嗎?」

  火神分神回想著,說:「沒特別說過。」

  「好吧。」

  「我也可以不玩。」

  「去了還不玩,那你要幹嘛?」

  「就,你帶你兒子玩啊。」

  青峰沒接話。

  當談話中斷,他又想起剛才的事而不安挪動著。青峰放開自己,從床邊坐起來。

  「你先睡吧。」

  「你去哪?」

  「有點餓,去吃個麵包。」

  「咦,餓了?要不……」火神抬起上半身。

  「你別跟著。快點睡。別胡思亂想的。」

  如願一人被留下的火神用被子蒙著頭,等著腦子的熱度退掉。

  他模糊地想,可惡,快忘記……

  *

  有一晚,他趴在書桌上讓青峰給他吹頭髮,心裡一直想上床,因為太睏了。頭髮總是剪很短,他一個人時都洗完就睡。青峰自己也是自然風乾派卻不讓他這樣。

  昏昏沉沉間,他意識到青峰關掉吹風機,將手放在他頭上。

  「有人按門鈴。」他說。

  火神掙扎一會兒,勉強抬起頭。時間已經晚了。

  「有誰會來找你嗎?」青峰問。

  「沒人來找過我。」火神說。

  「我去看看。」

  他走開後,火神猜是鄰居大學生忘記帶鑰匙來求助,便揉揉眼睛起身往外走。青峰站在大門口,身形與門框間只露出一點縫隙。他聽見青峰說:「這地方是沒旅館嗎?」

  「我沒有錢啊,」對方說,那是個男人,「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剛剛在車站要了好久才搭來這裡。」

  「誰讓你來這裡的?」

  「嗨,我能進去嗎?」

  當青峰轉頭看他,火神才發現那人是透過縫隙在跟他講話。

  青峰沒好氣地對那人說:「等一下。」將門微微闔上,走到火神身邊。

  「那是誰?」火神說。

  「裡面的人。不知道怎麼摸過來的。」

  「裡面的?」

  「之前講過電話那個。」青峰說,「我可沒告訴他地址。」

  「你朋友的話,讓他進來好了。」

  「我才不信他沒有錢。」

  門外的人聽見他的話,嚷道:「你搜,搜到錢都給你。」

  青峰沒理會。他又說:「我以前還幫你偷渡啤酒,青峰,你好忘恩負義!我還給你的破木雕上漆。」

  「別嚷嚷,」青峰說,「鄰居都聽見了。」

  「對,他們得了解一下你是怎樣的人。」

  青峰看著自己,火神看不清眼神,但能理解他的意思,於是對他點頭。青峰拉開門要他進來。

  那個人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微胖,穿著一身暗色,戴著兜帽。火神不確定他的年齡,可能與他們差不多。

  「嗨,」他對火神說,「這房子真不錯。那些燈好漂亮。」

  「謝謝。」火神說。

  「火神,這是……」

  那人打斷青峰說:「等下!我已經改名換姓了,不要介紹我。」

  「誰理你啊?」青峰說。

  「你叫火神,是吧?」那人略過他說,「謝啦,能讓我借住。」

  「沒什麼。可是我家沒有客房。」

  「沒事,我跟青峰擠一張床就好。」

  「喂,你給自己安排什麼呢?」青峰說,「沒有床給你睡。沙發地板自己選。」

  「你好小氣。床都不讓人睡。」

  火神望著他們。他打心底不樂意青峰跟別人同床睡。青峰說:「少囉嗦,有沙發就不錯了。」

  「那,有吃的嗎?」他說,「我從早上就沒吃東西。好餓。」

  青峰找了袋麵包給他,翻櫃子時,那人就在後面看著,說:「有泡麵啊,我能吃嗎?」

  那些泡麵都是青峰一人逛超市買的。火神對他說,如果他喜歡,自己可以下麵條給他吃,不用吃速食品。後來他也這麼做了,但青峰仍然慣性拿兩包。

  「你好麻煩。」青峰說著,還是給他泡了碗。等待時,那人向一旁的火神搭話說:「家裡有小孩子嗎?」

  「沒有。」火神說。

  「有老人?」

  「沒有。」

  「你問這做什麼?」青峰說。

  「我看家具都貼了那東西。」

  他是指防撞條。火神正想著怎麼回答,青峰說:「你自己去拿筷子。在那後邊。」

  那人走開去。青峰又對身邊的火神說:「你去睡吧。我跟他講兩句。」

  「沒關係。」

  他們一起在沙發坐下。那人捧著泡麵紙碗吃。青峰說:「你怎麼有這裡的地址?」

  「查到的。」

  「怎麼查得到?」

  「不重要。反正就是查到了。」

  青峰拍了下他後腦。那人嗆了下,說:「哎,灑出來了!」

  火神有些驚訝,青峰跟這人比他想得熟稔。

  他放下碗,抽了衛生紙擦下巴,說:「哥,你現在做什麼工作?趕緊介紹一下。我真的沒錢了。」

  「就叫你去介紹所。」

  「你在介紹所找到工作的嗎?」

  「不是。」

  「那你還叫我去!」他說,「你一定有其它門路,還想藏著。」

  「你可以聯繫保護會。有些幫助。」

  「大哥,我不想。」他說,「我想走一般人的途徑。」

  青峰冷笑一聲。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還沒說呢。」

  「沒工作。」青峰說。

  「啊?哦,那你是他……」那人突然探頭,望著青峰另一邊的火神,「那,我懂了,你是吃你朋友的。」

  火神聽了有些厭煩,瞪了那方向一眼。他就希望青峰在家休息,等下被這人說一說又跑去哪個血汗工廠了。

  青峰沒接話。火神說:「青峰幫了我很多。」

  那人說:「我沒什麼意思。我也想有個朋友能投靠。」

  「你老婆呢?」青峰說。

  「那是騙人的。她不是我老婆。」

  「哈?」

  「我們其實沒登記。」

  「那你小孩?」

  「她是私生的。」

  這人開始講起自己的家庭故事,主要講他那個患先天性罕見疾病(火神聽不懂病名)的私生女兒,他們如何窮困。一開始,火神聽著有些可憐,後來在這陌生人的叨叨絮絮中迷糊起來,托著半邊腦袋。直到聽見青峰喊他。

  「火神,你累了。去睡。」

  他照做了,回到房間,鑽進被窩裡。躺下又清醒一些,睜眼望著門縫方向透出的光。他等著,等所有低語靜默,大燈熄滅,門被輕輕打開又關上。

  他在棉被裡挪動,向上望著走到床邊的人影。青峰的聲音說:「吵醒你了?」

  「沒有。」火神說,「要拿被子給他嗎?」

  「家裡又不冷,他蓋外套就行啦。」

  他掀開被子爬進來。火神靠過去,抱住青峰的腰。青峰摸著他的背說:「你覺得困擾吧。」

  「沒關係。」

  「明天就叫他走。」

  「我沒關係,你決定好了。」火神說,想起剛才的對話,「工作的事不要在意他說的。」

  「嗯。」

  他閉上眼,感覺背上的手有節奏地撫摸,很快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他神智還不清醒,因身體難受而亂動著,在被子裡找舒服的位置。直到頭上覆了隻熟悉的手。火神安靜下來,將臉貼住身邊人的肩膀。

  比較好受後,他想起昨晚的事。有個客人在家裡。除了青峰,這些年他幾乎沒招待過來客,已經忘了學生時代如何做主人。

  「你朋友早餐要吃什麼?」他輕聲說。

  「別管他。」青峰咕噥。

  他們躺了會兒,火神快睡著時,外面的人拍著門,「喂,青峰,醒了嗎?」

  他試著開門,發現鎖著,便繼續拍打。啪、啪、啪。青峰說:「沒醒。不要拍!」

  「你家有沒有吃的啊?我好餓。」

  「你不會吃昨天的麵包嗎?」

  「我想吃熱的。」

  「昨天的泡麵。」

  「我想吃早餐。」

  「你煩死了。」青峰說。火神動了一下。青峰將他摟緊一點,又對外頭說:「我不知道你要吃什麼。自己去買,買三份回來。」

  他說:「大哥,可是我沒錢。」

  火神又動一下,抬起頭。青峰仍然揉著他頭,說:「我的外套,掛在電腦椅上。你從口袋拿。」

  那人走開了,一會兒又走回來,語帶受傷說:「你把我鎖住了!我打不開大門。」

  「哦,忘了。」青峰坐起,從床上下去。火神也想起來,被他按了下被子。「你繼續睡。」

  「我也想去。」

  「我們中午再出去吃。」青峰對他說,「現在叫他去買就好。」

  他往外走去。火神留在被子裡。非上班日的早晨,青峰會陪他躺在床上,有球賽就聽轉播,或是聽新聞,聽流行音樂。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有時什麼都不聽,也不說話。火神的手隔著衣服在青峰胸、腹、腿間亂摸。被摸到有反應,青峰會抓住他的手要他安份點。這時他要求,青峰會答應和他做愛;但若不主動,他只會摟著他。晨間時光他總是非常溫柔,安撫地摸他的頭,遮著他雙眼讓他繼續睡。火神感受著映照室內的光,不捨太陽移動到正當空。

  青峰走回來,打開他的收音機切著頻道,說:「分區準決賽的重播要聽嗎?」

  「好。」

  「我都忘記誰打誰了。」青峰說。他們落掉不少比賽。

  他爬上床。火神挨過去,在他懷裡聽著主播的賽前詞。聽了會兒,他閉上眼喃喃地說:「青峰。」

  「嗯?」

  「青峰。」

  「嗯?」

  「就想喊你。」

  青峰低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撒嬌啊?」

  「撒嬌……」火神說,不太理解。

  「果然不知道嗎。」

  「沒有撒嬌。喊你而已。」

  「好,你喊吧。」

  被說得不好意思喊了,他安靜下來聽轉播,直到青峰的朋友開大門,喊他們去吃早飯。

  因為家裡不曾招待人,火神只將不大的廚房一字中島作為餐桌,放兩張對坐的椅子。意識到這點,火神想拿走自己那份。青峰已經全部抓起說:「在客廳吃吧。」

  坐在沙發上吃三明治,突然聽到那人說:「喂,青峰,你們家為什麼沒有電視啊?」

  他停止動作,抬起頭來。青峰說:「我們不看電視。」

  「哦?請問兩位坐在客廳都在幹嘛?」

  「就像你現在做的一樣啊。」青峰說。

  「真難想像沒有超級變變變的生活。」

  「你可以,你一直在過這種生活。」

  話語中斷,火神對那人說:「你想聽廣播嗎?早安電台。」

  不知道他表情如何,靜默著。有些無措地拿著三明治,火神將臉轉向青峰,青峰已經打開廣播轉到音樂台。

  「那謝了。」那人咕噥,「買台電視怎麼樣?」

  「不用。」青峰說。

  「我以為出來都會想看電視哩。還是他們那時許可你看?」

  「沒有。」

  電台播完一首歌,他又說:「晚上那些燈可不可以關掉啊?」

  「你怎麼事這麼多,」青峰不耐道,「你可以去睡別的地方。」

  「可是太亮了嘛,這要求很過分嗎?只是想關燈睡。」

  火神對他說:「沒問題,我會把燈關掉。」

  稍晚,那人說想出門轉轉。火神本想青峰會陪他去,但沒有。剩兩人的客廳,火神說:「你想買台電視嗎?」

  「不想。」青峰說。

  「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怕你無聊。」

  「我不無聊。」

  察覺青峰變得少話,火神也安靜下來。

  突然想起,他很少見到青峰用客廳的電腦,在自己身邊時幾乎不滑手機。送他的遊戲機也沒見他玩過。跨年的時候,地區電台的主持人說這裡也能看到煙火,於是很興奮對青峰說了,問他想不想看。記得那時他沉默著,用複雜語氣說:「你想看嗎,火神?」

  「我看不太清楚。」火神說,「可是你可以看。」

  「嗯。」他說,「不如我們早點睡覺,早上去高尾山神社參拜。」

  早點睡覺不就跟沒有青峰的往年一樣,火神有些失望地說:「要早點睡嗎?不跨年嗎?」

  「那,要不我們可以躺在床上跨年。還是你想去哪裡?」

  火神同意了,覺得床上方案也不錯。

  記得那晚聽著廣播電台倒數到零,青峰把自己抱得很緊,問他是否有聽見。從山裡傳來了鐘聲。能跟青峰一起迎接新年,讓火神感到由衷的幸福。元旦那天在神社搖完鈴後,他閉上眼為青峰祈福,希望他一生平安快樂,且不再為工作煩惱。

  青峰對神明說什麼呢,想知道他心底的願望。在山頂上青峰幫他整理圍巾和外套帽子時,說:「火神,你剛想著我啊?」

  他有些驚訝,望著對方。青峰笑著,「你真是,什麼都寫在臉上。」

  怎麼可能,他就算想著青峰,臉上還能浮現青峰的名字不成?「我才沒有」地抗議,青峰突然將他擁入懷裡。在開放的地方被戀人抱住,讓火神又吃一驚,貼在他厚外套的胸口。青峰在他耳邊說:「謝謝你啦……我最大的願望已經無法實現了,但其它的你能幫我吧。」

  那時忘記問青峰其它的是什麼,這怎麼幫他。跟青峰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半年又快過去了。火神想著這些事,到了晚上,吃完青峰和那人去買的晚餐,讓客人先洗澡。青峰在臥室裡對他說:「我跟你說的話,你果然都沒聽進去嘛。」

  「你說的哪個?」

  「你讓他把燈都關掉,你晚上要上廁所呢?能看得見嗎?」

  「我知道廁所燈在哪裡。沒關係的,真的,都住那麼多年了。」

  但青峰還是在生氣似的,沒有接話。火神說:「這裡都沒有過客人,我只是想讓客人住得舒服點。」

  「就算是這種客人?」

  「這種?」火神不理解,「不是你的朋友嗎?」

  中午出去吃飯時,本想帶著白手杖卻一時找不到。於是青峰將車開到店門前,還臨停下車繞到自己這側領他進店才去停車。那人在旁靜靜看著,但肯定心裡有數了。吃飽青峰要他留在位置等,跟那人去結帳。後來沒等到,火神摸索去櫃檯找他們時,背對他排隊的兩人在講話。那人說:「喂,你朋友的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干你什麼事?」

  「他不是瞎子吧?」

  「不是,別問了。」青峰說,「你別在他面前胡說八道。」

  場面有些尷尬,火神默默退開,站在店門旁。青峰是對自己太小心了。其實他不介意讓人知道,因為跟他有一定程度接觸的人肯定會察覺。最讓他難受的一次,是幾個月前在視障者運動中心的中年男志工突然認出他,說:「啊,你是火神大我?」

  他還在迷茫。對方說:「抱歉。我看過你的報導。沒想到會見到本人啊。」

  「什麼報導?」

  「你不知道嗎?」他說,「美國職籃的報導啊,我記得是內布拉斯加,NCAA的……」

  火神瞪大眼睛。那麼多年前!知道他的過去的人現在看著他,看著他的白手杖和站在這中心大廳的樣子。他一時僵住,又很快露出笑容說:「對,那是我。您還記得我,的說?」志工熱情地與他握手,接過他的證件,說著那些自己曾關注的日本球員,一邊幫他換泳池券。

  青峰……這時他懂了,若發生在對方身上,青峰肯定不想讓人知道。因為他很驕傲,總是目光焦點與崇拜對象,如果落到自己這般境地肯定難以接受。啊,青峰怕我也是那樣的心情,才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他不會冒犯我的。」

  臥室裡,火神對沉默的青峰說。

  他還有別的想說,但來不及青峰就出去了。那人洗完後兩人在外頭講了許久。火神想對青峰說的是,他歡迎他的朋友住在這裡,因為青峰終於有人可以聊聊獄中往事,聊那些不會跟自己聊的話題。

  直到兩人分別洗完澡,那人在客廳睡下,他們也躺在床上,青峰才看似心情好轉,對他說:「好了,他明天就會走。」

  「真的嗎?」火神說,「有地方睡了?」

  「保護會有提供臨時住所。他得先到橫濱去。」

  「好。」

  好像解決掉麻煩一樣,青峰躺在身側床鋪上的身體放鬆了。火神說:「你想他來作客還是歡迎的。」

  「嗯。」

  關掉房間大燈後,火神注意到門縫透出的光暈,但沒說什麼。

  青峰摟住自己,剛洗完澡的熱度殘留,讓先洗的火神身體也微微發熱。

  偷偷在陰暗中瞧著青峰,看不清他是否睜著眼睛。

  突然的想法燒到他的臉上。火神揪住青峰的衣服,努力克制自己。如果,這時青峰翻身壓住他,他肯定會興奮地回應。因為門外頭的人,他們不會這樣做,可是火神忍不住想著:那樣更好,就讓青峰的朋友聽到,讓他們都知道,青峰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發覺自己還是嫉妒他能跟青峰聊些不跟自己說的話,火神默默搖頭,閉上眼睛。

  「哎,火神……」青峰在昏暗中發聲。

  「什麼?」

  「我明天也想到保護會跟他們聊一下。你可以待在家裡。」

  「我也去。」

  「那很無聊的。」

  「沒關係。」

  青峰安靜了下,說:「那麼,我也可以去那裡嗎?」

  「哪裡?」

  「視障者運動中心。」

  「可以的,青峰,可以有陪伴者。」

  「那下次我也去吧。」

  「那裡的籃球場很酷。」

  「哦?」青峰聽起來在笑,「那得見識一下。」

  清晨的時候,火神做了夢,夢到十年前的那個冬天。這次的夢不太一樣。他與青峰在旅館房間準備裝備,自己向他說明中階道的注意事項。那是青峰唯一一次跟他上山,雖然沒到山頂。那是他建議的。從中階道開始,免得一下挑戰太高危險。兩人搭乘纜車,只坐一段。青峰不安分地一直揮動雪杖去打沿途的樹枝和飛雪,有幾次還敲到火神的單板。他不介意,但到站時工作人員朝他喊著:「先生,請別那樣揮!」

  火神還怕他不會穿戴著裝備跳下纜車,但沒什麼好擔心的。站在半山腰上,青峰朝坡道下望著,嘆氣說:「這麼長啊。」

  「這才不長。你適應了還要跟我到最上面去呢。」火神笑著說,「來吧,青峰。」

  他醒過來。青峰將手放在他頭上。耳邊仍是睡眠中的鼻息。火神側頭看著,發現頭難得不痛。有多少次,他從惡夢中驚醒,身邊的青峰摸著他的頭,喃喃說些安慰的話,但他明明沒醒;又有多少次,自己痛醒前青峰就已替他按摩著頭部,讓他可以好受些呢?

  火神想起那個雨夜,青峰拉住他的手按在心口,那觸感只要回想就會重回他手上。隔著借他的衣服下,青峰的胸膛。維持他心愛的人生命的心跳。而他睜大眼睛,不相信這種好事會發生。在那惡夢連連的日子結束後,有多少次青峰在睡前對他說做個好夢,並親吻他額頭。回想這一切,火神第一次發現那個旅程也可以是美好回憶。與青峰及邂逅的友人一起滑雪,跟他同住在度假村的飯店,晚上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聽著窗外的風雪,那是他珍貴的回憶。

  火神將頭湊向他起伏的胸膛,手放在他腹上。不必再問青峰對神明說了什麼,他已經知道他的願望。

  青峰漸漸醒轉,環住他的背,手在他頭上摸著。他低聲說:「青峰。」

  「嗯?」

  「謝謝。」

  「謝什麼?」

  火神抬頭看著,說:「一切。」

  慢慢地,他露出笑容,用清晨獨有的沙啞嗓音說:「不用,火神。你快樂就好。」

  「那你呢?」

  「我?」青峰說,「不用擔心我。我跟你不一樣,從不委屈自己的。」

  火神不太相信,尤其想起他做過的那些事。但他只是微笑著,重又抱緊青峰,閉上眼睛,想再做一個跟青峰打球的夢。

【青火】春天裡04 ❨完❩ 有 “ 4 則迴響 ”

  1. 重温番外,又一次真实的落泪了。冰雪系列很难说读后感,心情太复杂了;只是能逐渐感觉到,未来他们每一夜将会越来越好眠。

    1. 我對冰雪的感覺也挺複雜。甚至不知道是好是壞。這篇文裡的很多東西太偏向個人萌點和喜好了。但是希望青火幸福的感情是同樣的><

  2. 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泪……两个人经历了那么还能够相依相偎,只是越温馨我就越感到空洞的难过。所幸两个人在重逢后都重新捡拾起了各自的生命力,他们还有很远的未来可以一起度过。

    1. 【只是越温馨我就越感到空洞的难过】怎會如此!QQ太悲傷了。可能一起走上世界籃壇才是屬於兩人的h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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