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八王子市
北風在河畔的樹叢間迴旋，也會颳過路過遊客的臉。天空是石灰的顏色，積雲在狂烈的氣流中滾動。火神將左手插入外套口袋，右手持白手杖敲擊著木棧道，沿著它一路走到中心花園再走回來。雖然那裡的花已經凋謝，鴿子也都飛走了。
最初學習定向法時，火神本想配合左眼用左手操作，但怎麼試還是習慣右手。當他貼著河畔走時，疑惑自己為何想起初學的事，接著他知道了，是因為上次使用手杖走路已經是一星期前，今天拿在手裡有新鮮感。
自從青峰受傷來到這裡，他總是陪他出門，包括上下班途中。第一天走在往車站的路上，青峰不禁抱怨：「太冷了吧。」火神對他說，他實在不該出來，尤其他才剛受那麼嚴重的傷。雖然青峰不斷跟他表示那不嚴重，連去急診都會分到二級之後。火神搖搖頭，心想那麼恐怖的傷口還叫不嚴重，它都已經讓他做惡夢了。
第二個上班日早晨，他醒來，發現青峰不在身邊，心裡有些緊張，想他不會嘴上答應自己，人又溜回捨不得辭職的工廠去了吧。火神抓起手機遲疑著，決定真等不到人再打。直到他整理好坐在沙發上，青峰才提了早餐回來，進門就說：「今天比昨天更冷，我叫了車。你坐車去吧。」火神還記得心中湧上的愧疚，把青峰想的言而無信，對方卻那麼為他著想。稍晚，青峰會跟他一起坐在車上，說自己也想出來透透氣，抵達火神工作的餐廳後再轉搭電車離開。四點下班時，青峰會在後巷等著他。
這曾是他夢中的生活，現在真的實現了。火神時常感到頭暈目眩，好像喝醉一般飄飄然。他心裡的一部分想著要不是這個意外，青峰就不會放棄工作，但這念頭迅速被一大波罪惡感淹沒。火神在心裡對神發誓，如果能選擇，他可以無限期地等待，也不要青峰受傷。這些夜裡他都保持清醒，聽著青峰因為疼痛輕聲嘆氣及翻來覆去。
今天早上青峰離開了。以前他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現在火神只要等幾小時就能再看到他。跟上班時的等待差不多。天氣很冷，火神還是走出家門，在已經記住常用食材位置的超市買晚餐要煮的東西。回到家收拾完畢，他覺得只有自己的家太冷清，又穿上球鞋去不遠的公園散步。一個人住的時候他常來這裡，老路線，沿著木棧道走到中心花園，溫暖的季節還可以餵鴿子。就連自己也能從中找到樂趣。當鴿子群降落搶食麵包屑，或圍在他身邊甚至落到他身上時，他不必看清楚也能感覺牠們的熱情。鴿子對人不想吃的吐司邊多麼歡迎。
火神從公園走回家時身上已經冷透，想著得先泡個熱水免得生病。走進公寓大門，有個人正站在郵箱牆前取信，看他進來就開口：「嗨，大哥。」
是住在同層樓的男大學生，兩人常在大門或走廊遇到。火神說：「嗨，早安。」
「不早了。」他說，「你看起來很冷。」
「對，外面好冷。」
「看來我應該回去叫外賣。」他說。
「哈哈，真的。」
寒暄幾句，火神走向電梯，那學生喊住他說：「大哥，你的郵箱裡有信。」
火神轉過頭，對方已經幫他抽出信封遞過來。他常看到自己使用白手杖，知道這位鄰居眼睛有毛病。火神說：「啊，謝謝。」
他困惑地拿著它上樓。上次收到信是什麼時候？他的帳單都改成電子的，而且很少去看。偶爾會有廣告信，但這封的顏色不像，純白色的。是一封平信，摸起來很薄。
火神在玄關脫掉外套，把暖氣調高。他拿著信走到臥室，在書桌前坐下，決定先看看內容再去洗澡。他打開檯燈，把信封撕開，裡頭有一張對摺的信紙跟一小張便箋。他先把便箋放到擴視機下。由女性特有的圓潤字體寫下的一句話：
「他父母搬家時發現這個」。
火神一頭霧水，把便箋從鏡頭下抽出，攤開那張信紙。大片的空白中，只有偏上處寫著一行字。他把擴視機焦距對準句首，發現那不是寫給他的信，但他還是看了下去。
這與便箋是不同人所寫。火神轉動著擴視機的旋鈕，讓鏡頭從左到右移動。內容很短，只有三句話，但他看到第二句就停下手指，視線停留在那幾個字上頭。火神對著機器靜止不動，數秒後，才讓鏡頭往右繼續走。
他看完了，又倒回去看一遍。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能理解寫信的人在說什麼，雖然每個字他都懂。極簡單的行文，對他也沒有任何困難詞。可是，火神沒有停下旋鈕的手指，直到那行字變作聲音在耳邊唸著。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火神放下手往後靠去。視線離開文字後，它們仍然在他腦裡迴響。他望著牆壁，靜靜地一動不動。
可是，在他的心底深處，他已經明白了它的意思。
幾分鐘過去，火神只是坐在那裡什麼都沒想，直到視線落在被拆開放在一邊的信封。奇怪，它為什麼會被寄到這裡來呢？
火神拿起信封放到鏡頭下，是他的地址沒錯，但收件人卻寫著「青峰大輝」。啊，是寄給青峰的，我誤拆他的信。這時，火神突然全身僵住，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猛抓住椅子扶手，感覺自己要摔下去。青峰，青峰……他想著，青峰。
窗外的天空晦暗不明。這座城市的氣溫已降至冰點。
待續
Pika & C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