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火】小別 ❨坑❩

2015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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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青峰將水龍頭扭緊,兩手握拳撐在水槽邊,身體前弓。血液從鼻子下滲出,滴落到水槽的積水中。滴、滴……他閉著眼等待片刻,鼻子用力一吸,咳了兩下。這一咳,鼻血不再是滲出,而是噴出……青峰向後仰頭。因為重力,血液在鼻腔中倒流至喉頭。他保持這個姿勢直到嗆到。

「咳咳咳、咳……」
他攀在洗手台邊一陣猛咳。痰裡帶血。上氣不接下氣。右眼找回焦距時,鏡子裡倒映出另一個人像。
「青峰。」集訓分班班長在他身後說,「流鼻血不能後仰,會嗆到。」
青峰閉上眼睛。奇怪,受到攻擊的是眼窩,卻總是牽連至太陽穴。陣陣抽痛中,眼淚比鼻血流得更凶。他不想將這張麻痹的臉轉向任何人。

「你還是去一下醫護室。」班長從鏡子裡審視他掛彩的臉。
「不用。」
「你不知道眼睛的構造多脆弱。你的視網膜有可能剝離,水晶體會移位。你的眼球也許已經破了。」
「對,我瞎了。」青峰不耐道,對水槽咳出最後一口血,掬水潑臉,關水,離開洗手台。公共浴室外的走廊上不見人影。大家都聚集在地下室的會議間。今天是警隊集訓結業日。

青峰沿著陰暗的廊道走,左眼視力模糊,連著撞到兩次櫃子才摸回轉角的房間。他關門落鎖,把上衣脫掉,光著半身攀上上鋪床位。

「操。」
青峰平躺著,對天花板罵了聲,又覺得沒勁。殘餘的鼻血繼續倒流回咽部。他清了幾下喉嚨,雙手墊在腦後,閉上雙眼。
意識再回來時,房裡更加陰暗,走廊一片寂靜,但他的枕頭在震動……是了,早上他把手機留在那兒。青峰探手到枕下摸,拿出來一看。火神來電。

青峰皺起眉頭,舌頭在破掉的口腔裡掃了圈。他對著天花板說:「火神……」聲音粗啞。他又清清喉嚨:「火神!火神……大我。」
不行,他的聲音太奇怪了。青峰按下拒聽鍵,發訊息過去:『不方便講話。什麼事』。
那頭停頓了下,才傳回來:『你哪一天結束』。
青峰打上『結束了』,才發出就後悔。
不對,這張臉!他不想頂著它回家,不想解釋發生的事。尤其是……他們一個月不見,重逢的場景應該更帥一點。還在糾結,火神那笨蛋傳了三個驚嘆號過來。

『!!!』
『集訓結束了?!』
『是嗎!不早說!』
『哪時候結束的啊』
『不管了,你要回來了嗎?現在』
『我去載你』

青峰好不容易插進一則:『笨蛋,有話一起說啊!浪費錢』。

那頭的火神停了片刻。
『啊?!你才是蠢峰!東西收好了嗎?我不在家,我在消防署。不過沒關係,不是我的班。這裡沒事了。我去接你』

青峰從床上坐起來。
『等等等』
『給我等一下!』
『我沒說我要回去』
『這裡還有其他事』
『而且我要先睡一覺』
『喂!你看見沒啊?待著別動』

火神這才回他:『青峰,你很浪費錢』。
『我操!』
『那你睡吧!我明天去載你』
啥?『喂,喂!什麼明天啊,不要擅自做決定』

沒有回應。青峰發:『火神?!我明天也走不開。你先別來。我自己回去』。
他拿著手機等待片刻,螢幕亮亮滅滅。看來那頭臨時有事要忙。青峰捶了一下床板,把手機扔到一邊。躺了一會兒,他又摸回它,打開相機前置鏡頭,拿到臉前。
是的……就算皮膚黝黑,瘀青仍然明顯,從眼眶蔓延到額上和臉頰。他的半邊臉腫脹,左眼陷在鼓起的眼窩中。就算努力睜大,白眼球也佈滿血絲。青峰打量著自己的臉。四天、五天?哪時候才能復原到讓他滿意呢?

青峰想起一個人來。冰室辰也。那個造型如何?他伸手在臉上比畫,把久沒修剪的頭髮撥向左額。嘖,頂多蓋到眉毛,一點都不帥。對了,冰室那傢伙……
聽火神說好像很能打架?也許這就是他左眼的秘密。在某次江湖鬥毆中,他被虎克擊中臉部。虎克的那根鉤子……虎克是美國人嗎?

咚、咚。
「青峰?」
咚、咚、咚。
「青峰!在不在?」

青峰睜開眼睛,在床上翻身,將棉被拉過頭頂。哪時候睡著的?他閉上眼,決定讓門外的人敲到高興為止。

可是又傳進另一個聲音。她說:「讓開。我有鑰匙。」
門鎖被無情地插入,旋轉。青峰還來不及出聲抗議,門就被向內推開。

他坐起身來,沒好氣道:「喂……」
走進來一男一女,班長和醫護室的打雜小妹。他們抬頭看著青峰。那女孩被電到般退了一步,說:「啊,抱歉!不知道你沒穿衣服。」
「抱歉?」青峰正想把人轟出去,但低頭看去,這女的身材好得驚人。他右眼盯著看了片刻。班長在旁說著玻璃體和眼壓。

「是這樣的……」那女孩說,「因為聽說逮捕術練習時出事了。嗯,我們要先出去讓你穿衣服嗎?」
「我不穿衣服。你有什麼事?」青峰說。
「醫護室的人說,還是得給你檢查一下。所以把衣服穿上,跟我們過去一趟。」
「不用。」青峰說,「我要睡覺了。」
小妹抬頭看著他的雙眼,說:「可是,你好像無法對焦呀,很嚴重的樣子。」
班長說:「眼睛受傷的話,會有很多後遺症。像是……」他足足講了十個,每個都走向瞎眼結局。小妹終於打斷:「對啦,對啦,所以還是得檢查。」

一瞬間,怒火再次主掌青峰的身體。如果上頭以為派個歐派妹妹來關心一下,敷衍地給個冰袋,安慰兩聲,就能讓他乖乖咽下這口氣……他從不咽下任何一口氣!

「我說了,我不去。這種程度,還……」手裡握著的手機突然震動,青峰下意識拿起來看。點亮螢幕的訊息說:『是嗎,還沒忙完啊』。

青峰凝視這行字。怒火消失了。火神知道這個秘密嗎?他不需要表情符號。那全都顯現在他的用字裡。就像現在,青峰看見火神失望的眼睛。

「好吧。」青峰低聲說,「我去處理一下。媽的,怎麼還在流……」呼吸一用力,血液又再次滲出鼻下。鼻樑又麻又痛。

他套了件背心,坐在集訓地的醫護室裡,拿冰袋按住左眼,剩下的一眼一手給火神發訊息:『忙完了。明天回去』。
他放下手機,將冰袋移至前額。隨便吧……能見到就行,不帥也將就了。

02

「這麼塞……」
火神望向前方,盡頭處似乎發生了追撞意外。環狀線道上的車龍亮起一排尾燈。他加入其中,踩下剎車,一邊將手伸向操作板。
照理說,傍晚時段前往都心的車不該這麼多。不過他許久沒開車到外環,對近郊的行車狀況拿捏不準。火神正要打開廣播,坐在副駕座的青峰突然向下滑了些。

他看向他。從接了他上車就一直在睡,斷斷續續地。在前一段路上,他因為一個剎車醒來後說:「火神……」
「嗯?」
「我不想綁安全帶。」
「啊?不行。」
「這很難睡啊。」
「……要不,你去後座睡?」
「怎麼睡?對摺嗎?」
這是一輛性價比讓兩人都滿意的車,不過對他們來說還是太小了。

青峰不安分地在座位上亂動。火神說:「你就忍一下,行不行?再半小時就到了。」

但是現在……火神收回想開廣播的手,按在方向盤上。半小時是估算錯誤了。那時還沒切到這條堵塞的環狀車道上。他不耐地看向前方,尋找車龍的頭部。

在時走時停的晃動裡,青峰又醒過來。
他揉著眼睛說:「喂,你知道我這個月都吃了什麼嗎?」
「什麼?」
青峰放下手,陰著臉,似乎在搜尋形容詞。最後他說:「我們去吃飯吧。人的食物。」
「我準備了一些,在家裡……」
「回去都幾點了。好餓。」
火神「哎?」了一聲,面露困擾,那可是特地準備的一餐。

前方車陣鬆動。青峰說:「快點,切外線。我看到標誌了,有休息站。」
「真的要在外面吃啊?」火神不情願地說。

在青峰連聲催促下,他只好把車開下交流道,順著出口匝道開進休息站的停車場。還想著怎麼說服青峰吃少點,看他已經開門下車,火神只好熄火。小型休息站外擺了零星攤販,站內的左區塊是美食街,右區塊是便利店和名產區。在這座建築之外,公廁獨立於近停車場的這頭,被設計成傳統神廟的樣子。

青峰直直走向站內,沒有往攤販區看一眼。火神從後跟上他。走進自動門後,青峰向右往便利店走去。

「青峰……」火神追上他。他在商品架間走動、尋找。火神還以為他想要一瓶水或是雜誌。終於他停下來,從架上拿起一個東西,研究它的包裝。
「為什麼都這麼貴啊?」青峰說,「不就是乳膠。」

火神大腦「噹!」的一聲,扭頭去看店員。她站在幾公尺外的櫃台處。他回過頭來時臉已經紅透,瞪大眼睛。
「你是……想?」他壓低聲音說。
「你不想?」青峰保持正常音量。
「不是……不,可……你要找旅館?」

青峰的眼神向上飄,對窗外點了下頭。火神扭頭去看。這下他震驚了,腦裡的噹噹聲更加響亮。青峰在打那間公廁的主意。

「不行!不……不行,青峰。」
「為什麼啊?」
像是想要買玩具被拒絕一樣,青峰歪著頭。

「廢話啊!為什麼不回家再說?」
「因為,」青峰說,「你還問我,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麼?」
「開車!你就是故意開這麼慢,烏龜嗎你!我操,你知道我要爆了嗎?」

火神張口結舌了會兒,才急道:「那、那是塞車!我哪有開很慢……你不能忍一下嗎!」
「我不是忍了一個月嗎!」青峰也壓低聲音說,「你沒忍?性冷淡?明天去看醫生,或是打專線。」
「不要啊!」他怒道,「就算……那也不是……在這啊!」

是的,分離一個月,火神當然想過……稍早前,他補充了必需用品,把久沒換過的床罩組都換成青峰喜歡的。之前黑子送來的、在綜藝節目裡被笑稱為「對付女性之最佳武器」的新鮮生蠔,他在出門前就已經按步處理過,將它們清洗乾淨、等待晚餐上桌。不過,在見到青峰本人後,這些念頭暫時被拋開了。因為那張悽慘的臉,讓火神嚇了一大跳。他的心裡滿是「發生什麼事」,沒有生蠔的位置了。

此時的青峰露出笑容,說:「幹嘛這麼抗拒?以前打球的時候,你忘了?更衣室?」
「……我忘了!」
青峰只是笑,露出懷念的眼神望向窗外。火神不知道那是對於打球還是其它的部分。也許都有吧。
「來吧,」他說,「讓你想起來。」

一陣掙扎後,火神咬牙。
「那,好吧,你……」他低聲說,「你身體沒受傷?」
「要檢查一下嗎?」
火神的目光停在他的臉上。
青峰與他對視片刻,神情突然變得溫柔,說:「沒事,只是被打了一拳。現在,你要不要快點挑一個。別客氣,這個我來付。」
「你慷慨個鬼啊……」

火神猶疑地將手伸向商品架,又說:「可惡,我還要開車……」
相隔這麼久,只靠套上的潤滑一定很痛。他的手在架上猶豫不定。青峰轉過身,從他身後擠過邊拍了下他的背:「我去外面等你。」

火神回頭看,果然店員已經注意到他們。他立刻轉回來,才剛從脖子退下的血液又往上湧。
「他不是說要付嗎……」火神低聲對著保險套抱怨。


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下。夜風在匝道旁的樹林間打旋。他們完事坐在車裡。火神將臉埋在方向盤上,眼裡滿含淚水。情潮一旦被激起,就不會輕易平靜。他的全身都滾燙,比走入公廁前更難耐躁動。坐在他身邊的青峰也滿臉通紅,對著閱讀燈看火神買的保險套包裝,說:「這款還不錯……喂,怎麼了?你行嗎?要我來開嗎?」

「沒事……」火神說,心臟在胸腔間狂跳不止。他身體裡如馬達般的抽動仍在繼續。
「那……回去吧?還是再休息一下?」青峰將手放在他的頭上。
火神努力呼吸,猛地坐起。青峰完全搞錯了。他不是累,而是精神太好,好得難以負荷。如果不是地點問題(踏入公廁前火神曾惶恐「果然還是……不行吧,青峰,這是神廟啊」),他想……

「青峰……」火神啞聲說,沒有看他。
「啊?」
「如果還在塞車的話,我們找間旅館吧。」

轉頭看著他的青峰,臉上慢慢綻出一個笑容。他說:「不錯啊,火神,消防員訓練果然很吃重?好,找吧,旅館錢我付。」
「你最好會付!」

03

青峰在晨光中醒來。
偶經車輛的引擎轟鳴聲,挾著風穿進房間的窗戶。

他閉著眼向旁摸去,本想找手機看時間,卻摸到帶溫度的人體。他嚇得一抖,扭頭看去。火神趴在他的身邊,臉轉向另一側。
青峰吁了口氣,定了定神。他以為自己還在集訓地。

從火神背部的起伏看來,他正陷入熟睡。青峰伸手在他脖子摸了圈,確定體溫正常。他又摸摸他的頭,從床上坐起,在床頭櫃找手機。
等待開機時,又有飛車呼嘯,近得像擦著房間外牆過去。青峰向破掉的窗戶看去,天空與高架橋各占一半窗景。

這間情人旅館緊挨著高速公路,採全自動式。前一晚兩人在無人的陰暗前廳選擇房間時,青峰還對著智能面板說「好像在偷情」。他們爬上狹窄的樓梯,穿過幽暗的走廊。途中兩間房間傳出曖昧聲響。

結果難得的旅館體驗不如預期。房裡沒有助性設備,保險套已被上一個旅客用完,潤滑劑還是神秘的不知名雜牌。過程中青峰不得不一直停下來補充。兩人都弄得滿頭大汗。唯一新鮮的是天花板上掛著一面四方鏡。青峰壓上來時,火神只朝鏡子投去一眼,就全程閉眼。青峰一直哄他看,還說「你花六千塊是為了什麼」,火神怒拍了他的頭一下,說:「果然還是我付吧!」
青峰悶哼一聲。這下火神才睜眼,皺眉撫上他的左臉。青峰不在乎地對他笑了下,說:「不舒服啊?」
火神的手臂環住他肩膀,把他拉近。一個月以來第一個吻。非常短暫。因為火神停下來說:「是不是又乾了……」
「嘖,」青峰說,「這是什麼爛貨?」
他摸到潤滑劑,抓起來隨手一擲──
「噹!」
尖嘴命中窗戶,玻璃從施力點放射狀裂開,碎片叮叮噹噹掉到地上。

兩人被這聲響嚇住。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沒動作。彷彿下一秒就會有神秘管理員來敲門,或廣播讓兩人賠錢。十秒過去,靜寂無聲。火神動了一下,用氣音說:「蠢峰!」青峰看看窗戶,對自己的右手說:「別總是這麼準啊,拜託!」

火神爬起來想看,被青峰按回去。在下一陣粗魯的挺腰動作裡,火神對廉價潤滑劑的牴觸到達極限。他抓住青峰的肩膀,將他微微推離自己,「等下……青峰,很痛啊!」

他們都還沒真正進入狀況。青峰拔了出去,稍作檢查。他說:「又破了。」這是最後一個套子。
他抬頭看著火神,表情在問:還來嗎?火神吞嚥了下,點點頭。青峰說:「那──走上來有看到嗎?販賣機?」
「不要戴了。」

火神撐起上半身,露出告白時的果敢表情。青峰想,他是不是忍這句話很久了?早就不想我戴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他緩緩靠向火神……

他們不戴套做了一次。最後火神咬著他的肩膀,縱容他射在裡面。青峰攤在他身上,感覺這一整個月的疲憊突然湧上。他催火神去洗澡時,火神保持環抱他的姿勢抬頭,定定望向天花板正中央的鏡像……

後來青峰就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感覺火神將他全身摸了遍,是救護班檢查身體的摸法。再醒來時已是早晨,他被超速的飛車驚醒,坐在床上揉眼睛,等待手機開機。訊息匣有新信,都發自昨晚。他漫不經心地點開。

『你溜了?』
這是那個眼科博士班長。

『混帳,限你一小時內滾回來』。
這是一個跟若松有點像的前輩。這封訊息發出時間是十小時前。

『青峰大輝,如果你還有任何一點想待在警隊的意願,請走正規程序來解決問題。這不只你個人的紀律處分,還事關組織名譽』。
這是一個愛說教的同梯次女警。不知道為什麼要來管他的事。青峰發現自己已經忘記大半同梯的臉。

他將手機放到一邊,下床往浴室去。玻璃碎片已被拾起,聚集在夜燈照亮的角落。他回頭看向火神,嘖了一聲。

沒有期待中的按摩浴缸。青峰低頭站在花灑下,等待熱水,等待靈光一現。就像小時候在森林裡迷路時那種靈光,大自然給的一點啟發,告訴他走這裡,走那裡,指引他冒險的方向。
但在這個小小淋浴間聽不見。只有冷水流進耳裡,刺痛受傷的眼睛。在莫名的失落中,他感到離森林好遙遠。

青峰關水出來,套回原本的褲子,用脫下的衣服擦頭髮。回到床邊,火神還在睡。他覆到他的背上,從後頸咬到耳朵。
「笨神……」他在他耳邊說。
他感到火神的背部快速起伏了一下。
「起來……」他繼續說,手插進床舖與火神身體間,從腹部摸上來。

「嗯?」火神說,眼睛仍閉著。
「我餓了……」青峰咬他的臉,咬耳朵,連咬帶舔,手在他的胸前移動,按在心口處。
火神又低低嗯了聲,反手揉了下青峰的腦袋。

「還不起來?」
「你回來了?」火神閉著眼迷糊道。
「不,」青峰說,「我是你的夢。」
火神面露困惑,睜開眼睛。兩人視線對上。他定定看了青峰的左臉一會兒,在他身下翻正,抱住他光裸的上半身。

「你怎麼這麼涼?」火神摸摸他的背。
「沒有熱水啊!這到底什麼破店……」
火神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目光往旁邊掃了下。

「餓死了。」青峰說,「會不會有早餐券啊?」

他的大部分行囊都留在車裡。簡單收拾了下隨身物品,穿好衣服,兩人準備離開。但門卻鎖上了。青峰狠扭兩下門把,說:「怎麼回事啊?」
「打不開嗎?」
「鎖了。」

他們研究了下門鎖,看了半天沒看懂。這門配備電子鎖,在前廳的販賣機投錢後,選定的房門就會自動開啟。在開關一次前,販賣機上的燈號會消失,以區別有無人入住。與置物櫃差不多的使用方法。門上沒有多餘的機關。青峰又扭了幾次,抬腳狠踹了一下。門板砰的一聲,連連震動。他還要再踹,火神說:「我來!」

火神選手的雙腿肌張力、彈跳力、側髖與膝關節的爆發力量,在當年高校和大學籃壇都是一等一的。他走到門前,還沒碰到門,一旁牆上突然發出「嗶──」的警報聲。

是一台黑色對講機。它發出通訊不良的刺耳雜音,接著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你們在幹嘛?」
青峰轉向對講機,「開門!我們被鎖裡面了。」
「哦,對,這才發現?想跑啊?」機器說,「你們是不是打破了片窗戶?」

04

「證件,先生。」

火神翻口袋的時候,青峰踢了他的椅子一腳。
「你的窗戶多少?給錢就行了吧。」青峰說。

隔桌的旅店管理員哼了一聲,雙眼向上翻。他的年紀四十上下,比兩人矮一顆半頭,但在管理員室面對面坐下後,他的氣勢不輸青峰,因為體重相近。青峰看著他放在桌上的雙手,想著警用手銬的環直徑。除了訓練,他還沒銬過任何人。管理員握拳敲打桌面兩下。

「玻璃,安裝,五金,都要錢啊,先生,你懂不懂?要我一個一個算給你看?第一,得請公司來估價,然後訂做玻璃,還要讓人把鋁框打開,清除,安裝。在弄好前,這間房間都沒法住人,原本一天可能賺六千,這些損失你都得賠。」

青峰說:「當我傻啊?一天六千不行。其它的你開價吧。」
管理員又罵罵咧咧一會兒,給了個數字。火神說:「你弄錯了吧,這是市價的五倍了。」
管理員說:「那是比較費工的窗框,懂不懂?那還是強化玻璃,防盜的,懂不懂?」
「那不是一砸就破了么!」青峰說。

管理員又敲了桌面兩下,往後靠在椅背上,說:「啊,所以你們不打算賠了。」
「對。」青峰說。
管理員自顧自笑了笑,橫肉堆滿臉上。他突然對火神說:「你在公家機關工作?」
火神愣了下,向下看著自己的衣服。一身便服。說起來,他也不可能穿著制服在賓館裡晃。火神不解地抬頭看對方。

「這裡來來去去的人多了,幹什麼的都看得出。」管理員說。
「是嗎,」青峰冷冷地說,「那你看我是幹什麼的?」
管理員沒理他,對火神說:「不是純內政工作,要跑外勤的,對吧?也不用看證件了,我查得到你的。前廳有個小東西……我要確定進來的人沒問題才裝的,懂吧?它錄到了一些……這裡也有……」他指著天花板一角。火神抬頭看,是半球體的監視器。
管理員說:「希望你待的單位不注重形象。」

消防署到底多注重形象,火神不太清楚。所謂形象具體是指什麼,他也挺茫然的。所以他說:「這什麼意思?」
管理員板著臉瞪他,簡直像遇到外國人。青峰突然笑了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管理員說,「所以這是不打算賠了?」
「我不賠。」青峰仍然笑著,拍拍火神的肩膀,「再多威脅他一下,也許他會賠你啊?」
火神迷惑地看著他,想反駁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很好。滾吧。」管理員說,「我給過你們和解機會的,先生。那法庭上見。」
他們走出管理員室前,管理員又對火神說:「還有你……我剛剛的意思是,希望你的上頭關懷同志群體。懂了吧?」

兩人把行李提出旅館時,火神問青峰:「這犯了什麼法?上法庭會怎樣?」
青峰連刑法都記不熟了,民事訴訟更不了解。他說:「不會怎樣,笨蛋。他怎麼告?又不知道我們是誰。」
火神哦了聲,但心裡總覺得漏了什麼。他把車從旅店車位開出。回家的這段路,青峰精神好,忙著搗弄音響,對火神買的CD一陣亂批,又讓他翻譯英文情歌來聽。火神受到他的情緒感染,把一段副歌翻成簡單日文,對青峰唱了遍。青峰聽了直笑,說:「喂,喂,受不了了。外國人都這麼肉麻嗎?」

換下一首歌時,火神說:「對了,分發確定了嗎?」
青峰還在側頭等前奏,兩眼看著音響面板。火神又問了聲,他才說:「不用分發了。」
「啊?」
「因為我不幹了。」
火神轉頭看他,說:「不幹了?」
「看前面。」
「那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讓你專心開車。」
「我是說你不幹了是什麼意思!」

青峰閉上眼睛,頭隨著音樂晃動。火神狠拍了一下音響,將它關掉。他忙著看路又要看青峰,車速慢了下來。青峰的頭仍晃著。火神說:「到底怎麼樣?」
「唉,你是我爸嗎。」青峰說,「我又餓了,我們去吃飯。」

火神握緊方向盤,胸中的怒火上升──每次遇到問題,他表現積極,青峰卻選擇逃避時,這種怒火就會升起。讓他不解的火氣。他說:「這算什麼啊?」
「吃複合式的吧。」
「聽人說話!」
「綠色招牌那家。」
「喂!」

青峰轉過頭來,臉上一掃剛才聽火神唱情歌的笑容,說:「不是吧,你國文到底多差勁?我不幹了,就是我覺得沒意思,不做了,行不行?」

「沒意思……」火神說。
「沒意思就是太無聊了,懂不懂?」青峰模仿旅店管理員的語氣。
「……不懂,這算什麼啊?」

青峰靠回椅背,又伸手去摸音響。火神一把按住。
「你……」他說,「你是認真的?發生什麼事……誰打你了?」

青峰抽回手去,說:「我才不是被打,我們是互毆……隨便啦。」他若有所思摸著自己的左臉。火神從後照鏡看著他。垂下眼瞼時,青峰就像一個在街上迷失的混混青少年,臉帶傷,神情叛逆。火神看他這樣怒火更盛。他從不想做青峰的父親。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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