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vival Day 10

多亏罗伊的奇思妙想,杰森能以近两百迈的速度像利剑般破开跨海大桥的风雪,仅用了17分钟就把自己和科莉从街上搬运过海湾——即使全程几乎没看清过路面,但他意外没有半点不安或恐惧。

在惊人的高速和糟糕的视野中,杰森紧绷地贴着车身,仿佛一只待猎的野兽。他能清晰感觉空气在皮肤上划过的轨迹,远处涌来海浪的咸腥味,冷调霓灯在雪幕映出模糊的光晕,头顶路灯滋滋的电流声,风向因遭遇障碍而发生微妙改变时,都能被他直感敏锐地捕捉辨识,并迅速作出回避。

——周遭世界变得迟缓而宁静。

杰森从未意识到自己竟拥有如此出色傲人的感官,甚至可以强大到脱离对视觉的依赖。我或许确实是……至少曾经是个变异者,这种实感对杰森来说同样新鲜而陌生。也得益于可怜的能见度,修理店老板估计他和他的违法改装车一时半会儿还不足以被BPD盯上。

“你……确定到这就可以了?”

刚刚进入西岛后没多久科莉突然大喊杰森的名字,然后在他完全停稳前就从车座上跳了下来,伴着尖锐的刹车声,路面上扬起半人高的雪雾。杰森在忽然回复静止状态后还有些恍神,他的大脑还在极度兴奋中尖啸,心脏像泵一样鼓动着血液涌向背部,呼吸粗重却并不感到吃力。

他夹克的翻毛领被雪水浸透,已经冻得硬邦邦了,扎在颈侧有些发疼。

“这儿下车就行——但杰森你还好吗?我喊了好多声,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有披风和驾驶员的遮挡,至少外表上科莉比杰森要好得多,但也只是瞧上去而已——在杰森那边看来,所有落雪在科莉身周二十公分处消失了,形成一个颇为奇异的空间。

“我没事,真的没事。”杰森摘下头盔抖落上面的积雪,深深吸气,冷空气刀子一样扎进肺部,但谢天谢地他总算能顺利接收外界讯息了:“我在这里等你,办完事送你回去。”

“不。”科莉严肃地说:“你立刻掉转车头回去,我会有办法回来的。”

杰森听过这种语气。罗伊在禁酒期间被发现破戒,科莉就是这样和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做宣告一样缓慢清楚,通常意味着事情没什么商量余地。

“好吧,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你知道怎么联系上我,我随时都在。”杰森退让了,显然科莉面临一些麻烦,而他的介入并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以及向我保证不要出事。无论遇到什么,都以保护好自己为优先。”

“杰森——”

“请说好的,科莉安妲,别的我不想听。” 他打断她,科莉吃了一惊。

在认识他的人眼里,杰森的性格远称不上强势。

自从少年时期吃过几次险些暴露身份的苦头,意识到自我保护也是为了确保老盖伦能在每天傍晚安心地喝上口酒,杰森便逐渐养成了对麻烦绕道走的个性。他早早收敛了躁动的脾气和好奇心,在罗伊·哈珀的突然造访之前,数年一日地维持着平凡甚至无趣的生活。

“好的,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杰森……为今晚的一切。”科莉上前一步匆匆拥抱了杰森,在他胸口留下一片滚烫的热度,直到她消失在西岛的夜幕里也没有褪去。

杰森在雪中站了半分钟用来目送科莉离开,确认她不会再回头后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输入一组坐标。他于酒吧在讯息闪过的短短几秒内熟记了那串数字,并作出几个初步的猜测。

这是密码,某个代号,或许是一个金额。而在科莉报出地址后,杰森得到了一个新的猜想。此刻屏幕上离所处地相近的定位红点,似乎正忠实地向他证明设想的准确性。

科莉从头至尾都明确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杰森的帮助只能到“司机”身份为止,他不适合再深入了。而她也同样比杰森所想的更为谨慎——斯康克街和鸟翼坐标定位还相差至少一个街区的距离,他本该为她的保护行为深表感激才是。但当杰森绕了些路才摸到目的地,却只看到整整一大片深夜无人的开放式公园时,还是忍不住轻声爆了句粗口。

好的,目前确定坐标没有问题。杰森,冷静下来,你该知道你在做什么。

杰森把机车停在分不清人行道和草坪的路面上,他能在雪中隐隐看到公园中央的喷泉雕塑,虽然只有模糊的轮廓,但更像一个呼之欲出的鬼影。杰森以喷泉为中心一边绕行一边思考。

科莉的全速很快,应该已经到达了,但她不会飞——所以会留下脚印,但又或许没有脚印,她的身周温度很高,身后可能是一长条融雪的痕迹。胸口的热度还残留在杰森的心脏表面,轻柔地包围着他的冠状动脉。

杰森想,我必须在落雪把痕迹再次覆盖起来或者把我彻底冻僵前找到些什么。

八分钟后他收获了几只被人遗弃的纸糊鬼魂,两把塑料忍者刀和一片背后印着S标记的红色披风。

该死的万圣节和雪。

杰森往雕像靠近了些,以防自己彻底迷失方向,他开始质疑自己粗鲁的判断以及当初看到鸟翼时脑袋里不正常的轰响。现在傻乎乎的肾上腺素已经不能给他的行为下判决了,他必须找到一个更能说服自己的方法。比如迪克·格雷森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侦探,到底该死地会在这种鬼天气遇到什么他无法独立解决的麻烦。

当他站在年久失修的喷泉边时,抬头看到那个鬼影雕塑是个不认识的光头男性。显然他目前没受到足够崇拜,或者说早已崇拜过时,基座上本该刻着姓名或简介的地方被锈迹和苔藓遮得几乎辨认不清。

很好,视觉的盲区就意味着无法顺利得到必要讯息,在今天之前这个理论至少没太大问题。杰森坐下来,闭上眼睛思考。

我可能需要一只啮齿动物,那只可以咬破我的血管,让血液再次沸腾的啮齿动物。

雪花无声落在他的肩背上积攒起薄薄一层,杰森感到脚底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他本以为是高速列车正呼啸穿过西岛隧道,但这种动静更为短暂而无规律,像是某种剧烈的碰撞。

我的脚底……公园地底。

杰森猛地站了起来,飞快的在手机上输入“布鲁德海文”“防核爆防空洞”——大灾难后,作为离隔离区最近的幸存地区之一,布鲁德海文用五年时间在这座城市地下挖了二十多个防空洞,至今几乎已全部废弃。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西岛也不会例外——宾果!

有了更精确的方位指示,杰森没花上太久就在公园边缘找到一辆被雪半掩的墨蓝色跑车,他甚至留了个心眼记下了车牌和型号——车主是个颇为念旧的人,这种款型的车早在幸存日前就停产了。更为重要的是,车身后那座不起眼的矮房拥有一扇与它绝不相配的厚重铁门。

手指抚过锈层下模糊不堪的防辐射标记,杰森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了虚掩的铁门。

很久之后杰森再回想起那一年的万圣节,仅仅是从无意中瞥到科莉手机的屏幕到推开地下防空洞的铁门,中间都有数个节点足以让他错失一切。他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推动他作出每一个决断。杰森得承认,当年他甚至没有足够的见解和能力来判断自己的行为,但当他怀着自认尚残存不少的勇气走进防空洞,被命运精准地牵向迪克·格雷森时,杰森已经能够模糊地意识到所见一切,将彻底把他卷入——或者说卷回某个巨大的麻烦,并改变他未来的人生走向。

杰森对迪克初见面的印象绝没像罗伊所认为的那么盲目。

这个男人说话语调大多情况有些轻浮,这让很多人在打交道时对他疏于戒备,但当迪克·格雷森希望你能够认真聆听于他,你又难以轻易摆脱他温柔强硬又不动声色的个人节奏。他擅长被人注视吸引视线,同样擅长一脸平凡无害地隐没于人群。那天和迪克的谈话进行到游行部分时,杰森的直觉就在向他发出警报……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同时被迪克那双透蓝的眼睛和矛盾的特质所吸引。

所以当罗伊·哈珀一本正经地警告他年轻的侦探是个所谓“变异者猎犬”,杰森虽然出声嘲笑并否认了偏执的损友,但他内心远没表现得那么肯定。即便杰森对罗伊的“情报来源”并不报以多少信任,可他敢言迪克本人的身份和行事也离单纯直白相去甚远。

杰森考虑迪克干涉部分“变异者”的案件的可能性,更进一步地——对方对这个“种群”的了解远多于身为“变异者”的自己,他正怀揣一些秘密和情报,行走于布鲁德海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但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缓解杰森再次看到迪克·格雷森时所受的巨大冲击。

——比如他从未预料过那个漂亮的年轻侦探本人,是否会是自己的同类……一名不折不扣的变异者。

杰森站在防空洞内的隔离铁门前,从门缝里向里望去的瞬间,脑子再一次、再一次地被迪克说“秘密”时讨巧勾起的嘴角弧度所彻底占领——他本是被科莉的惊叫声吸引过来的,可当他注意到迪克·格雷森时,已无法再挤出半点精力旁视他顾。

这不赖杰森……没人能从侦探的“小秘密”上移开目光。

迪克背对铁门,没有穿着长风衣或任何外套,因为他需要在战斗时露出他的武器——模样张狂的外骨节根植于侦探整条脊柱,如朵朵白鸢尾串联盛开在他裸露的背部,一路生长由上而下蔓延至骶椎都不曾停止,直至在他身后延伸出一条长度惊人的细锥状骨尾。

而他身上那件仅在手臂和胸口留下挑眼蓝色条纹,背部却特意开敞的黑色制服摆明在告诉杰森,男人早已习惯于用这条尾巴来战斗了。

此刻迪克双手十指轻点地面,屈膝半蹲,整个人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而那条令人惊叹的骨尾则在他背后无声地小幅摆动。

与杰森枯萎的翅膀不同,迪克奇异的尾部蓬勃而尖锐、可控且灵活,杰森甚至能听见吮吸骨血的声音,并毫不怀疑它一击所带来的力量。苍白坚硬的赘生器官与鲜活温热的人类皮肤于防空洞陈腐的空气中交织,在偷窥者眼前构成一幅吊诡又绮丽的画面。

杰森呆立着,被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扰和迷茫所侵袭。他正在阴差阳错中觊觎一份隐秘的宝藏,它因被世人所不齿而掩埋至深,但足够美艳动人……也过分危险致命。

——而最糟的部分,这份宝藏的名字叫迪克·格雷森。

我或许该离开,远远地离开,回到那个老旧的修理坊,尝试让罗伊闭嘴,然后仅此一次地为自己错误的好奇心标上句点。这个微弱的念头没能在杰森脑海里存活超过半秒,便立刻被击碎了。

“科莉!”

狭窄的视界中迪克急促地轻喊出声,他的声线微妙地变低了,甚至有些沙哑。他后腿蹬地迅速腾空而起,尾部在半空甩出漂亮的弧度,急速抽向目标。

三秒后杰森再次看到迪克,是他被狠狠扔了回来,侦探伴着巨响撞向墙面后摔落在地。好了,现在杰森知道在地面上感知到的震动是从哪儿来的了。

在足以让一个普通人重伤昏迷的冲击后,迪克只是骂咧地哼了一句就立刻挺身恢复了备战状态,此时杰森才注意到他制服有几道破口,可能在流血却被更深的黑色遮盖了,脸侧也有划伤,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似乎已苦战许久。

他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杰森忍不住死死捏紧了拳头,不知不觉中往门内更近地凑上去——轰热的气体随着爆破声扫过他的面部,杰森在爆炸中辨认出科莉的尖叫,混着一种更为可怖的兽类般的咆哮声回荡在防空洞中。

等视觉再度恢复,一个巨大的阴影挤压进了杰森稍变开阔的视野中,他直直地倒吸了口冷气——将其称为人类已太过草率,出现的生物或许更贴近传说中的挪威巨魔。接近三米的膨胀身躯上是一个不够匹配的红发脑袋,现在那个脑袋正面目扭曲着,高高举起双拳,发出近乎哭泣的狂啸。

不知是否是杰森的错觉,他感到“巨魔”似乎长了一张孩童的脸。

暴走的变异者?!

巨魔在爆炸波中踉跄了几下,但他很快又爬起来,带着四溅的碎石向科莉飞快地冲了过去。

“不,不——柯林!”迪克追上前,他灵敏地跃上巨魔的后背,却没有继续任何打斗动作,只是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大声喊道:“柯林,该睡觉了,好吗?该睡觉了!”

被纠缠的巨魔扭动身体打算把迪克甩下去,但侦探用骨尾缠住他胡乱挥舞的右臂,一手安抚般轻揉他的头顶。迪克勉力维持着冒险的姿势——他随时可能被撞向柱子墙面或是被直接抓住。男人浑身是伤满脸疲惫,语气却极尽温柔:“嘘——嘘——听话,柯林。我是迪克,科莉也在这儿……一切都会没事的,宝贝,一切都没事了。”

杰森愣住了,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个战术。他到底在干什么?

但科莉安妲却很清楚,姑娘耀眼灼热的长发转为更柔和的色泽,她坚定地走向红发巨魔,并用温暖的发丝包裹他的手掌,一边开始哼唱一首断断续续的安眠曲。杰森险些将阻拦的呼喊脱口而出——但巨魔意外放弃了攻击,站在原地颤动着,高分贝的咆哮转为悲伤的啜泣。迪克和科莉对视了一眼,摸出一支针剂飞快地扎进巨魔的颈侧。

一滴汗水划落杰森的额头,他无声吞咽口水,战斗激烈的防空洞里头一次出现足以听清喘息的寂静。巨魔完全停止动作,脸上痛苦的扭曲消失了,杰森这回看清了——那确实是一张十多岁孩子稚嫩的面孔。

老天啊,杰森内心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悲伤。他悄然后退一步,再次朝年轻侦探和他背部奇异的骨骼投以深深的凝望。

迪克·格雷森,你所面对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异变总是出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能松口气时,亦如暂退又重返的巨浪更汹涌地卷席一切。

“不——!迪克!不要!”

女性的惊叫紧随着巨魔再次狂暴却戛然而止的怒吼。足以震动脚下地面的冲击被生生截断,化作巨物轰然倒地的烟尘——尖锐的骨骼尾端从巨魔脖颈中缓缓抽出,伴着喷射而起的猩红液体和科莉撕心裂肺的悲恸。

——这是杰森那晚在地下防空洞所见到的,有关迪克·格雷森的最后一幕场景。

——一场极度糟糕的单方面重逢,一场过于失败的独立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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